隐辚1
已是深冬。雾凇状若甜蜜砂糖。柔软的雪一踏就碎,留下晶莹剔透的的冰印。自然里总有些美丽会为人类所借鉴,却永远不能百分之百复制出来。
猎人的雪屐咯吱咯吱地碾压着混杂草叶的雪。在呼啸的山风中,这点声响根本不算什么。他的脚印留了长长的一串在身后,若追溯下去,能一直绵延到山下的破旧旅馆。
雪太大了,别上山了吧,店主人说。再多住一晚。
……好的,那就再多住一晚。猎人说。他穿的皮衣显然太单薄了,外面的风雪把他几乎是黝黑的皮肤生生冻出了一片红色调。他的胡子、眉毛和头发都很浓密,但并不能够替他遮挡太多寒冷。
他决定多住一晚,但他坐立难安。他早早洗干净手脚躺下,却惊起于梦中的震天隐辚。他梦见洛克斯,那个年轻英俊的半人马首领,漆黑的眼窝空洞地望着他。
“杀死人类!杀死人类!”
他身后是怒号的千军万马,尘土淹没了雾凇令天色由灰转黄。每一匹半人马都目眦尽裂歇斯底里,蓬乱的长发却都规矩地高高束在头顶。他们的队伍如此整齐,远远看去如同棋盘上按格子排列的无数棋子在平行前进。他们每突破一道防线就会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狂呼。
发狂的半人马铁蹄如雷,森林惊恐寒颤。他们要踏平人类的房子,夺回土地。他们要让死去的森林恢复生机。他们要信守自己对自然的承诺:绝对服从,以死相守。
在半人马眼里,不断蔓延的人类是病毒一样理应去除的东西。只有洛克斯不同。他以打量奇花异草的目光打量哈德,大笑着斥退了想要杀死他的半人马,说哈德明明有着和半人马一样的思维情感,只不过天生只长了两条腿而已。
猎人哈德惊醒时正值夜半,正是半人马出没的时段。他第一次见到半人马洛克斯也是那个时候。自然美则美矣,然而美若过于纯净则反而会狰狞,自然在夜晚尤其狰狞。哪怕吹过一阵微风,森林都会在暗潮汹涌中发出一阵阵冷酷无情的窃窃私语,每一棵树的枝叶都在张牙舞爪,仿佛在驱赶着什么它们打从心底里看不起的东西,就像半人马毫不犹豫地用弓箭瞄准每一个进入它们领地的人类一样。
那时候,哈德根本不知道自己即将踏入一片半人马的部落领地,而女性半人马索芙的弓箭已经瞄准了他。他刚一迈步跨过那条根本没人看得见的分界线,一支利箭就洞穿了他的手臂——按理说本应该是他的心脏的。哈德倒在半人马领地外的一瞬间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,只听见女性美丽而暴怒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:“洛克斯,你在干什么!我本来可以干掉他的!”
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,在女性的说话声响起时哈德才感觉到手臂的钻心剧痛。他咬着牙没吭声,一边冒着冷汗一边寻思着要怎么不引起对方注意偷溜掉。
“索芙,你别生气呀。那是人类吗?活的人类吗?我还没见过活的呢。我们把他带回去玩玩好不好?”一个少年的声音出现在同一位置。哈德开始默默地往他们的反方向匍匐前进。
“天啊洛克斯,一个活人?带回去?你什么时候才能停止胡闹!”索芙话音未落,哈德就听见自己肩头传来碎裂的闷响。一秒后他听见自己的惨叫声。他的左肩膀被第二支箭深深斜钉在了地下,肩关节估计都碎了。剧痛让他无法思考。这支箭钉进地下的力气奇大无比,哈德竟然连拔都拔不出来。